大正五年,煙花未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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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月日頭到中晝嘛是赤燄燄,覆佇咧磚仔壁頂的烏貓嘛曝甲軟膏膏,半瞑半醒之間,伊的鼻仔雄雄抽一下,目睭嘛擘金,然後跳落來土跤。
惜惜對壁角踅出來,一个大籃仔踮伊焦瘦的胸坎前,籃仔內點薄臭臊味若有若無,伊看著烏貓,就跍落來,籃仔囥佇伊的大跤邊,籃蓋微微開一縫。
「咪!」烏貓倚來籃仔邊,但是予惜惜搶做前,共籃仔拖來尻脊骿後壁。
「來。」惜惜共籃仔內上小尾的溪仔魚,擲佇咧烏貓面頭前,烏貓隨咬落,共猶閣有土味的魚仔食甲足好食款,一面食,一面予惜惜挲伊頭殼頂的毛。
惜惜的頭鬃尾垂落青衫前,烏頭蓋面的鉸剪眉下跤是烏肉瘦面,干焦目睭金爍爍咧看貓。
一支竹篙忽然間掃過來,烏貓一聲哀痛,目仔就走無去,賰半尾魚仔佇土跤。
「番仔婆閣咧毒貓矣!」
四、五个平平十幾歲的查埔囝,徛佇惜惜面頭前,笑甲比日頭卡燄。
惜惜徛起來,共籃仔攬佇咧胸坎前,伊雖然已經有十五歲,身懸體格猶閣成囡仔人,踮遮查埔囝中央若像狗仔圍貓。
「毋是番仔婆,是番婆鬼。」後壁一个囡仔講。
「番婆鬼是伊的阿娘啦!」頭前的囡仔講,「番仔婆,你的心肝盍會無予恁阿娘食去?」
「因為怹阿爹共怹阿娘刣做前矣。」另外一个囡仔講。
「阿爹刣阿娘,查某囝做歹人。」在先講話的囡仔開始唸歌。
惜惜頭犁犁毋講話,若是干焦按呢無算啥,逐工嘛咧聽,但是上大漢彼个查埔囡仔伸手甲惜惜搝過來。
「盍毋講話?做啞口呢?」
邊仔的囡仔欲共惜惜攬牢牢的籃仔搶過,惜惜跤手猛,但是氣力輸人,籃仔內的魚菜落落一土跤。
「媠啦!按呢林家就袂予番婆鬼買的菜毒死矣。」
惜惜氣著,規个人對講話的囡仔衝過,煞予人偃倒佇土跤,邊仔隨一跤過來,踢佇伊的尻川䫌。
目睭瞌瞌,彼暝的血色就染紅心肝,耳孔中除了笑聲,猶閣有回憶中的哀鳴,彼當時惜惜啥物也無做,干焦聽著阿娘的聲音愈來愈細,連伊的面也看袂著……
「曾惜惜是林家的人,這馬列位敢是咧佮阮林家做對頭?」
清如流水的少年聲倚來倚近,圍佇惜惜邊仔的囡仔隨散去,惜惜現此時才褫金目睭,攑頭看著一軀烏暝墨的詰襟(tsu̍-me-e-li)*,佮徛領頂頭標緻的笑面。
「林二少爺………」
「阮是咧……佮伊迌啦。」
高校的少年將車倒的籃仔捾起來。
「毋過阮兜阿惜當咧買菜,無閒佮恁遮猴囡仔辦公伙仔,猶毋緊閃!」
笑面少爺輕輕仔歹一聲,規大群囡仔走甲若飛,目仔隨無去。
「哼。」林知來笑面轉烏,「臭豎仔。」
「少爺……」惜惜對土跤爬起來,伸手共籃仔提轉來,然後共土跤猶閣會當食的菜抾起來,但是魚仔、豆腐……攏拍損去。
「阿惜。」林知來對橐袋仔提出一寡零星仔,「遮予你去買菜,乘紲幫我買一本尪仔冊,《台湾パック》(tâi uân phah ku)*你敢知?愛上新的喔!」
惜惜頓頭,林知來才展笑。
「緊去吧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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轉來到林家已經是午時,灶跤的阿敏嫂看著惜惜就結屎面,新來的阿華姊仔一面燃火,一面偷笑。
「你是閣趖去佗位摸飛?去一咧菜市仔若拍去。」阿敏嫂共菜籃仔提過,看著內底的尪仔冊,「這啥?」
「少爺欲愛的。」惜惜細聲回阿敏嫂。
「人去買菜叫人買這五四三,時到就莫嘩枵。」講是按呢講,阿敏嫂共尪仔冊提予惜惜,「少爺的冊,你先共提過予伊吧。」
惜惜提了冊,趕緊離開灶跤。
這林家雖然無阿罩霧大房、太平四房遐呢出名,嘛是三落大厝,老夫人猶閣佇咧,林智恆佮林仁恆兩兄弟分灶無分家,兩家伙仔做夥徛踮祖厝,排第二的林仁恆蹛佇咧正廳西面,伊的大漢後生林知來的房間佇西護龍第一間。
惜惜行入二門,共房門前白布掀予開,知來坐佇桌仔前寫字,拄才的高校制服已經換做平常時的長衫。
「少爺。」
聽著惜惜的聲,知來越頭,手股扞佇椅撐,伸手共冊提過來。
「多謝。」
知來提著尪仔冊,也無越轉去冊桌,跤曲咧椅仔頂,隨共冊掀開,掀兩頁就微微仔笑,自出世干焦提過筆的指頭仔幼較若紙,毋過一个一个骨目嘛綴伊的年歲愈來愈粗,前兩冬猶閣略仔肨奶,這站面瘦落,真正是十七通歲的春風少年兄。
發現惜惜猶閣徛佇邊仔看,知來攑頭:「你嘛欲看呢?」
惜惜幌頭:「看無。」
「來。」知來共冊反一邊予惜惜看,「這个禿頭阿伯有看著無?伊就是台灣總督,邊仔這个台灣人是江定,就是進前才予掠著彼个噍吧年事件的頭人。」
惜惜一面聽一面頓頭,但是毋知影彼是啥物人,伊看著知來的目睭,綴伊的話聲金光爍爍。
「講起來嘛是真怪奇,這冊本來佇台灣印,舊年總督府講這違法,煞來徙去日本,印了閣坐三工船轉來台灣,若是講這冊無好,是按哪日本就會使印咧?」
知來的笑容干焦半邊,惜惜感覺伊毋是咧笑,但是毋知影原因。
這時,房門白布雄雄掀開。
「二兄,你今仔盍會無來?」來者是較知來差不多平歲的少年,雖然講矮小可仔,但是較有肉,一箍圓面誠古錐,伊踏入門才看著惜惜,「阿……阿惜嘛佇遮?」
「鑑青少爺。」惜惜頭犁犁,細聲仔叫。
這个林鑑青是知來大伯林智恆的第二後生,減知來一歲,人稱三少爺,蹛佇咧東護龍第二間,定定來揣知來。
「伊幫我提物件過來。」知來應話,「你咧?」
「毋是講好欲做夥去公學校陪知新練運動會的比賽?」鑑青大聲,聽起來誠委屈,「阮等足久呢。」
知來笑咧講:「遮大漢矣,閣愛人陪?」
「伊才讀公學校二年仔!」
「原來才公學校二年仔,我猶閣想講是十六歲矣。」
鑑青過一下才聽有知來咧共笑詼。
「毋管啦!你明仔載一定愛來。」鑑青喝了就走。
知來看三弟走去,越頭問惜惜:「我攏猶袂應,你講按呢敢有准算?」
惜惜攑頭看著知來的笑面,細聲應:「阿惜是夫人買轉來的人,知來少爺講的攏准算。」
知來的笑容無去。
「這馬的時代,人攏是自由的,哪有當買?」
惜惜無講話,知來嘆一聲。
「你先去無閒吧。」
「是。」惜惜應了,轉去灶跤。
猶未行到就聽著阿華姊仔的聲:「夫人是按哪會買彼个阿惜轉來?人槌槌閣袂笑。」
惜惜跤步停佇咧灶跤外口。
「夫人嘛是好心,怹阿爹曾二豹較早是踮關刀山幫林家剉樹仔的工人,啥知伊有一工會共怹牽手刣死,予警察大人掠去,賰阿惜一个,老爺毋焦幫怹爸母辦後事,閣收伊做查某仔。」
「盍會按呢?怹阿娘討契兄呢?」
「閣較害,聽講怹母仔是番婆鬼。」
「番婆鬼?敢是會偷嬰仔心肝彼个番婆鬼?」
「嘿啊,伊是關刀山遐守城分的番仔婆,嫁予二豹隔冬就生阿惜,了後落胎幾若遍攏無生,人講因為番婆鬼註定會孤貧夭,才袂生後生,嘛有人講是予伊家己食去。」
「做人的查某囝袂當揀老母,但是做翁會當揀某,明明知影守城分遐攏番婆鬼,盍會去娶彼个番仔婆?遮呢驚人。」
「著咩!老爺佮夫人欲收留阿惜彼當時,阮逐家驚較欲死,毋過六冬矣,無發生啥物代誌。」
「好佳哉。」
聽到遮,惜惜刁工出力踏兩步仔,然後行入去灶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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吭——
飯碗踮跤邊摔破,猶袂知驚就予一个白色的腰閘佇咧面頭前。
「你這馬是咧創啥?」
「拍某啊。」
「阮是你的人,予你拍是應該,但是袂當予你傷著囡仔。」
「我當時傷著惜惜?」
碰——
面前的大人應聲摔落,一時拳頭若西北雨,落甲伊目睭內做大水。
「你這个番仔婆就誠疼囝呢?一工到暗毋知影咧變啥物蠓,厝裡也無咧顧,番仔就是荏懶,算我目睭膏著蜊仔肉才娶你,你閣當做惜惜是你的!共你講,惜惜是綴我的姓,我愛欲……」
「閃開!」
查埔人的大手伸過來進前,就予撥開。
「你……」
菜刀捎起來,銀光逼來面頭前,白衫隨化做一葩青火……
惜惜褫金目睭,猶閣一片烏暗,今瞑也無看著阿娘的面,邊仔阿華姊仔睏甲鼾鼾叫。
惜惜偷偷仔爬起來洗面,攑頭天星佮守城分看著的仝款閃閃爍爍,惜惜面洗了,踮灶跤門跤口坐到天光。
天光開始閣是一工無閒,今仔日早頓收了,惜惜就出門去布店幫夫人提進前注文的西洋布。
頭家娘看著惜惜,一句話也無講,對櫃台下跤提一个包袱仔出來,擲予惜惜,惜惜細聲多謝,隨離開布店。
時間猶閣早,行到公學校邊仔,惜惜停落來,四界看一下,斡到後壁一欉榕仔邊,爬去入樹頂看學校內。
一个查埔囡仔坐佇咧運動埕邊仔,顛倒是大漢的兩个提竹仔咧相戰。
原來林家武官代出,雖然做官的族親踮割台以後攏搬去唐山,留踮台灣的查埔囝嘛是從細漢學武。
鑑青上聽話,徛馬勢的時陣無聽著師父一聲「好」毋敢起來,學拳學刀攏照起工咧操練;知來上無定著,逐擺凊采舞兩个就走去迌。
平常時的訓練戰一下就分明,竹仔舞佇咧鑑青手頭頂若劈刀斬風,敏如獐豹落樹,勢似烏熊出林,知來憑伊身懸加小可、竹仔長小可,但戰但退,無予鑑青倚身,毋過運動埕就按呢爾爾,閣賰兩三步就欲到牆仔邊。
惜惜看怹倚近,覕佇咧葉仔後,毋敢振動,啥知知來雄雄對頭殼頂挑一劍,樹尾搖一下這邊包袱仔落落地,彼邊樹子落大雨。
「著!」
趁鑑青閃樹子,知來的竹仔已經點著鑑青的嚨喉前。
「呼——」樹頂的惜惜吐出大氣,毋過伊猶袂赴歡喜,就發現拄才落落的包袱仔煞來予人抾著,偏偏閣毋是捌人,就是昨日予知來喝聲就走的查埔囡仔中的一个。
惜惜隨跳落去,查埔囡仔驚一下放手,予惜惜共包袱仔搶轉去。
「好大膽!」彼个查埔囡仔嚷出來了後,才看著是惜惜,「原來是番仔婆,盍毋轉去你的樹仔頂?」
惜惜欲走,但是領仔予搝牢咧。
「昨昏的代誌猶未佮你算數,這馬林二少爺無佇咧,看你欲按怎?」
話猶未講了,拳頭母就過來,惜惜共包袱仔抱予牢牢,跍佇咧土跤,隨在伊按怎拍,伊用舂的無夠,閣兼踢,踢著惜惜的喙䫌,血水甜味淹來到喙脣邊。
等伊舂甲滿意,歡喜離開,惜惜才爬起來,雖然包袱仔有淡薄仔腌臢,內底的布攏無代誌。
惜惜共面𫝻一下,緊來轉去,伊行來到公學校大門前,就看著兩个少年佮一个囡仔做夥行出來,惜惜猶未決定欲閃無,較懸彼个就越頭過來。
「阿惜?」
聽著知來咧叫,惜惜只好乖乖仔行過。
「遐呢拄好?」鑑青嘛影過來。
惜惜頭殼犁犁,但是感覺著知來猶閣咧共看。
「你的面是按怎會烏青?」
「跋倒。」惜惜隨應。
知來閣看兩下仔,然後越頭。
「看你物件攏提著矣,應該是欲轉去?做夥行吧。」
知來佮鑑青行佇咧頭前,惜惜行來知新邊仔,伸手共伊牽起來,四个人做夥轉去林家。
知新平常就無啥講話,路裡攏是知來佮鑑青的聲,知來講七句,鑑青才應有三句。
「公學校內底的比賽爾,遐認真是欲創啥?就算講得著冠軍,州內比賽嘛攏是會予日本人贏,咱舊年毋就是按呢?」
「毋過阿叔講,啥物代誌欲做就袂當凊采。」
「嘛是愛有機會的代誌才有算,裁判攏是日本人,是欲按怎比?當初怹戰贏大清,就一直看咱袂起,我就想無阿爹是按怎欲去看這款的運動會?」
「人佮邀請就罔看吧?聽講會放煙火呢。」
「上好是放袂出來啦!」講到遮,知來雄雄停落來。
惜惜看袂著伊的面,但是感覺伊有啥物拍算。
「鑑青,你敢知影公學校的倉庫有一面窗仔破去?」
「按怎?是你摃破的?」鑑青隨緊張起來。
「毋是啦!我是咧想講,煙火毋就是囥佇咧倉庫內底?」
「莫啦!阿爹會共我摃死,阿叔嘛是。」
「哪會有人知?」知來停一下,「敢講你會講出去?」
「我……啊喲,知新佮阿惜嘛咧聽呢。」
知來越頭,惜惜看著伊的笑容,隨共面藏佇咧鉸剪眉下跤。
「阿惜,你敢會講出去?」
「這……少爺你拄才有講啥?」
「齁!阿惜攏嘛聽你的話。」
知來干焦嘿嘿直笑,然後繼續挐鑑青,兩个人冤到林家大門口,忽然間做夥恬落來。
鑑青行東爿,知來佮知新行西爿,知新到灶跤就走入去,知來繼續行到伊的房間,惜惜綴佇咧後壁,看伊欲入去時,細聲佮叫。
「少爺。」
「按怎?」知來越頭。
「彼號……」惜惜毋敢看知來的目睭,「拄才講日本人看咱袂起,然後人攏看番仔……」
「啥物人閣叫你番仔?」
知來雄雄歹一句,惜惜驚甲攑頭,看伊面色足恐怖,緊應講:「無,無代誌。」
知來看惜惜烏青的喙䫌,吐一聲大氣。
「你是林家的人,袂當放予人欺負,若拍袂過就愛講,知莫?」
惜惜頓頭,隨細聲講:「我來提布去予夫人。」
猶袂等知來應話,惜惜就斡入去後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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聽講五月初五公學校會放煙火,這个消息傳出來,逐个查某仔攏咧查看彼工是舊曆的當時,相招欲去看。
當然無人招惜惜,毋過伊嘛是逐工算日子,到了初四彼下昏,共暗頓的碗盤洗了,平歲的幾个查某囡仔踮前埕開講,惜惜小倚過,怹就停落來,惜惜越頭欲轉去房裡,拄仔好鑑青行來門口。
鑑青看著厝內查某仔攏佇遮,煞問講:「恁敢有看著二兄出門?」
前埕的查某囡仔攏幌頭,一个較大漢的講:「暗頓時看二少爺食了就走,也無等老爺佮四少爺,若彼陣就出去,阮嘛毋知。」
「是喔。」鑑青看起來誠煩惱,越頭閣轉去厝內。
惜惜本來欲入去,這馬煞改做出門。
天頂已經烏暗,月娘若光若無,惜惜一个提燈也無,行慣勢的路嘛是真緊,經過人的芭蕉園,閣挽兩片葉仔落來,插佇咧衫仔襟內的橐袋仔。
但是行到公學校大門前,惜惜停落來。
四界無人,惜惜跍落來,輕輕仔「咪」一聲。
「咪——」一雙金目仁對烏暗中行出來,行來惜惜跤腿邊。
「乖。」惜惜正手挲烏貓的頭殼,挲挲咧就共目睭掩起來,倒手掩家己的目睭,踅踅唸講:「balan、balan,dauik、dauik,aitana、aitana——」
唸了兩支手仝時放開,烏暗隨光起來。
惜惜毋捌入去過公學校,一面斡,一面四界看,無外久就聽著有人咧喝:「掠賊仔喔!」
三、四个查埔人攑提燈走過,無看著惜惜徛佇烏暗中,惜惜綴佇怹後壁,看怹咧逐一个穿烏衫的少年人,走出學校,其中一个走甲誠緊,強欲掠著的時,少年摔落去溝仔內。
「好啊,看你閣欲走佗位?」
惜惜目睭瞌瞌,看著彼暝的血色,細漢時的惜惜予攬牢牢,跍佇咧屎礐邊仔,外口伊叫阿爹的彼个查埔人猶閣咧嚷:「看你閣欲走佗位?」」
「惜惜,阿娘對不起你,無法度閣共你保護矣。」
阿娘的白衫胸坎紅紅紅,共惜惜的面嘛染澹去,伊放開惜惜,共惜惜捒入去屎礐,惜惜驚甲哀哀哭,但是伸出來的手予阿娘撥轉去,頭頂的板仔隨崁起來。
「兩刻就好,乖乖覕咧,會記得從到今仔共你教的,踮遮咒誓,現此時開始永遠會孤、貧、夭,用這世人的親緣、富貴、囝兒,換來pakuyu的本事,自今瞑開始成為daxe。」
惜惜已經哭甲無聲,落尾聽著阿娘講:「阿娘欲來去矣,煞來就靠你家己。」
彼暝了後,惜惜毋捌變做daxe。
惜惜擘金目睭,兩个查埔覆佇咧溝仔邊,親像彼暝欲共惜惜搝起來的阿爹,但是遮已經無阿娘矣。
惜惜共芭蕉葉仔夾佇兩爿胳下空。
「mahabaha、mahabaha……」
芭蕉葉踮伊的身軀頂若鴒鷥展翼,予這个查某囡仔毋但飛起來,閣衝來到溝仔內,踮逐家面頭前共內底的少年搝起來。
「搝予絚。」
聽著惜惜的話,少年隨出力共伊的腰攬牢牢,一面攑頭,毋過也是無法度看著伊的面。
「多謝,請問你是?」
惜惜無講話,既然決定欲出手,早慢愛予伊知,但是惜惜希望愈慢愈好,聽伊無講話,少年嘛恬落來。
風吹過面,微微仔寒,干焦予攬牢的所在燒熱甲,濫起來拄仔好。
惜惜的貓目共下跤規个庄頭看甲清清楚楚,知新上課的公學校、做醮搬戲的廟埕、幫夫人買物件的街仔市,然後是一片青綠,圳溝若烏蛇趖過田園,彎入一條水龍,流往天地之間一線烏水溝,雖然強欲看無,惜惜相信彼就是伊頭一擺看著的海。
惜惜想欲閣飛落去,毋過已經有夠遠矣,驚到時欲行轉去行傷久,伊揣一个四界無人的園仔,共少年囥落來。
烏衫少年攑頭,看著惜惜的面,細聲仔講:「是你。」
「二少爺……」惜惜目睭內酸酸,莫怪知來無意外,庄內除了這个番仔婆,猶閣有啥人咧?
「你的目睭是按怎?」
惜惜越頭,無欲予知來看著金色的目仁,幼聲講:「彼毋是我的,等咧就共還轉去。」
「我攏毋知影你遮呢厲害,按呢啥人敢共你欺負?」
惜惜共喙抿絚絚,半晡才講:「就是按呢人才會……」
知來的笑容蔫去,然後伊講:「做番婆鬼有番婆鬼的路用,驚家己毋捌的代誌,煞顛倒共笑做前,就是豎仔。」
惜惜想著彼日無講出喙的問題,但是目睭對著知來,話煞講袂落,伊無想著講知來完全毋驚番婆鬼,按呢伊顛倒驚知來的回答會予伊這馬擾亂的心沉落去。
「按怎?」知來看惜惜毋講話,閣問:「我講的有理吧?是你家己講,我講的攏准算喔。」
聽著這句,惜惜微微仔笑起來。
「好啦,咱緊來轉去,今仔有夠見笑,猶未行入去倉庫就予人發現,好佳哉有你。」
惜惜聽甲一箍面燒燙燙,毋敢攑頭,目睭看著知來欲徛起來的跤跛一下。
「少爺!」惜惜緊伸手共扞,「請你小坐咧。」
「無要緊,拄才跋落溝仔摖著爾。」知來搖手,但是惜惜看著伊規个跤腿烏青兼流血。
「少爺,予我幫你糊藥仔吧。」
惜惜用貓的目睭四界看一下,隨挽著青葉仔,踮喙裡哺哺咧,一面唸阿娘教的字句,了後呸佇咧手裡。
「會豉喔。」惜惜講了隨糊落去,知來規个面勼起來,閣毋敢喝聲,等惜惜糊了才「呼——」一聲。
「多謝。」知來徛起來,發現行路袂痛矣,血嘛無閣流,「你這啥物遮厲害?」
惜惜踮後壁偷偷仔笑。
「若是做番婆鬼就予你知影。」
知來轉去林厝,惜惜先去還目睭,伊共烏貓說多謝,閣答應明仔載一定提魚仔來予伊。
轉去到林家的時,看著前埕光光,感覺有啥物代誌發生,惜惜趕緊入去。
門口徛足濟人,惜惜對兩三个長工的肩胛頭看著知來跪佇老爺面頭前,老爺手頭提一支長尺,鑑青徛遠遠咧看。
「鑑青攏共我講矣,你猶閣有啥物話莫?」
「無,伊講的是事實。」
老爺勒目眉,閣問:「聽講你跋落溝仔了後,隨無去,猶閣有人講啥物看著你飛起來,敢是啥人咧共你鬥相共?」
惜惜驚一下,但是看著知來隨搖頭。
「我干焦共三弟講過,伊無愛幫忙,我就家己去矣,無看著啥物咧飛。」
老爺直直共知來看,知來嘛直直共看轉去。
落尾是老爺先開喙:「你家己閣講一擺,暗時仔摸入去公學校內,到底是想欲創啥?」
「我欲共明仔暗用的煙火全淋予澹。」
「是按怎欲按呢?」
知來大聲共應:「講啥物運動會,落尾嘛無正經咧比賽,干焦想欲宣傳日本人有偌厲害,上好莫辦。」
「人臭彈一下你就袂爽,怹咧欺負做穡人、販仔的時,你人佇佗位?敢是徛踮怹面頭前阻擋?」
知來無講話。
「你有才調就保護全台灣的漢人莫予日本人欺負,無你就恬恬,毋管是學武犯禁抑是學文亂法,做會到攏隨在你。」
知來猶閣無應,邊仔人嘛攏無聲,老爺吐一聲大氣。
「覆咧,褪褲。」
惜惜目睭瞌瞌,雙手共耳仔崁起來,毋過長尺摃佇皮肉,嘛哀佇咧心肝,煞尾伊越頭行出去。
前埕暗落去,惜惜閣行入時,已經無人佇埕裡,惜惜徛佇門口想一下,閣行出去,斡對西爿過,西護龍上後壁彼間猶閣光光,惜惜踮窗仔外「咪」一聲。
無反應。
「咪——」
到第三聲,窗仔雄雄掀開,知來探頭出來。
「你盍會佇外口?」伊看著是惜惜,細聲共問,「遐晏矣,毋緊入來?」
惜惜無隨應,過一陣才攑頭,踮知來的耳孔邊輕聲講:「多謝。」
「啊?」知來規个戇神。
「少爺你……無共我講出去。」
「喔,這是當然。」知來笑一下,「而且按呢我就有你這个靠山矣。」
「哎?」
「講正經的,你感覺阮阿爹講的敢有理?」知來無等惜惜講話,就家己應,「我知影家己無路用,但是會當做的代誌嘛是愛做啊!親像阿爹遐呢有錢,彼敢有做啥?就是彼攏聽日本人的話,我才……」
知來停落來,伊看著惜惜直幌頭。
「按怎?我……講的毋著呢?」
惜惜欶大氣,然後講:「你有徛佇阮的面頭前,阻擋共阮欺負的人,你……毋是無路用。」
知來無隨應,惜惜嘛毋敢共看,伊足想欲來走,毋過做人的查某仔袂當按呢。
「我就講咩。」知來雄雄講話,「啥物代誌若應當做的就愛隨做,欲等甲啥物人有才調來共日本人趕予走,這馬咧艱苦的遮人就放隨在伊呢?」
惜惜毋知影知來講的敢有理,也毋知影若無日本人,做番婆鬼敢就毋會較快活,但是伊看著知來的目睭,就干焦希望伊一切的眠夢攏會實現。
這是一个註定一世人孤、貧、夭的少女,唯一的願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