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民俗奇幻小說】芭蕉翼

大正五年,煙花未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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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月日頭到中晝嘛是赤燄燄,覆佇咧磚仔壁頂的烏貓嘛曝甲軟膏膏,半瞑半醒之間,伊的鼻仔雄雄抽一下,目睭嘛擘金,然後跳落來土跤。

惜惜對壁角踅出來,一个大籃仔踮伊焦瘦的胸坎前,籃仔內點薄臭臊味若有若無,伊看著烏貓,就跍落來,籃仔囥佇伊的大跤邊,籃蓋微微開一縫。

「咪!」烏貓倚來籃仔邊,但是予惜惜搶做前,共籃仔拖來尻脊骿後壁。

「來。」惜惜共籃仔內上小尾的溪仔魚,擲佇咧烏貓面頭前,烏貓隨咬落,共猶閣有土味的魚仔食甲足好食款,一面食,一面予惜惜挲伊頭殼頂的毛。

惜惜的頭鬃尾垂落青衫前,烏頭蓋面的鉸剪眉下跤是烏肉瘦面,干焦目睭金爍爍咧看貓。

一支竹篙忽然間掃過來,烏貓一聲哀痛,目仔就走無去,賰半尾魚仔佇土跤。

「番仔婆閣咧毒貓矣!」

四、五个平平十幾歲的查埔囝,徛佇惜惜面頭前,笑甲比日頭卡燄。

惜惜徛起來,共籃仔攬佇咧胸坎前,伊雖然已經有十五歲,身懸體格猶閣成囡仔人,踮遮查埔囝中央若像狗仔圍貓。

「毋是番仔婆,是番婆鬼。」後壁一个囡仔講。

「番婆鬼是伊的阿娘啦!」頭前的囡仔講,「番仔婆,你的心肝盍會無予恁阿娘食去?」

「因為怹阿爹共怹阿娘刣做前矣。」另外一个囡仔講。

「阿爹刣阿娘,查某囝做歹人。」在先講話的囡仔開始唸歌。

惜惜頭犁犁毋講話,若是干焦按呢無算啥,逐工嘛咧聽,但是上大漢彼个查埔囡仔伸手甲惜惜搝過來。

「盍毋講話?做啞口呢?」

邊仔的囡仔欲共惜惜攬牢牢的籃仔搶過,惜惜跤手猛,但是氣力輸人,籃仔內的魚菜落落一土跤。

「媠啦!按呢林家就袂予番婆鬼買的菜毒死矣。」

惜惜氣著,規个人對講話的囡仔衝過,煞予人偃倒佇土跤,邊仔隨一跤過來,踢佇伊的尻川䫌。

目睭瞌瞌,彼暝的血色就染紅心肝,耳孔中除了笑聲,猶閣有回憶中的哀鳴,彼當時惜惜啥物也無做,干焦聽著阿娘的聲音愈來愈細,連伊的面也看袂著……

「曾惜惜是林家的人,這馬列位敢是咧佮阮林家做對頭?」

清如流水的少年聲倚來倚近,圍佇惜惜邊仔的囡仔隨散去,惜惜現此時才褫金目睭,攑頭看著一軀烏暝墨的詰襟(tsu̍-me-e-li)*,佮徛領頂頭標緻的笑面。

「林二少爺………」

「阮是咧……佮伊迌啦。」

高校的少年將車倒的籃仔捾起來。

「毋過阮兜阿惜當咧買菜,無閒佮恁遮猴囡仔辦公伙仔,猶毋緊閃!」

笑面少爺輕輕仔歹一聲,規大群囡仔走甲若飛,目仔隨無去。

「哼。」林知來笑面轉烏,「臭豎仔。」

「少爺……」惜惜對土跤爬起來,伸手共籃仔提轉來,然後共土跤猶閣會當食的菜抾起來,但是魚仔、豆腐……攏拍損去。

「阿惜。」林知來對橐袋仔提出一寡零星仔,「遮予你去買菜,乘紲幫我買一本尪仔冊,《台湾パック》(tâi uân phah ku)*你敢知?愛上新的喔!」

惜惜頓頭,林知來才展笑。

「緊去吧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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轉來到林家已經是午時,灶跤的阿敏嫂看著惜惜就結屎面,新來的阿華姊仔一面燃火,一面偷笑。

「你是閣趖去佗位摸飛?去一咧菜市仔若拍去。」阿敏嫂共菜籃仔提過,看著內底的尪仔冊,「這啥?」

「少爺欲愛的。」惜惜細聲回阿敏嫂。

「人去買菜叫人買這五四三,時到就莫嘩枵。」講是按呢講,阿敏嫂共尪仔冊提予惜惜,「少爺的冊,你先共提過予伊吧。」

惜惜提了冊,趕緊離開灶跤。

這林家雖然無阿罩霧大房、太平四房遐呢出名,嘛是三落大厝,老夫人猶閣佇咧,林智恆佮林仁恆兩兄弟分灶無分家,兩家伙仔做夥徛踮祖厝,排第二的林仁恆蹛佇咧正廳西面,伊的大漢後生林知來的房間佇西護龍第一間。

惜惜行入二門,共房門前白布掀予開,知來坐佇桌仔前寫字,拄才的高校制服已經換做平常時的長衫。

「少爺。」

聽著惜惜的聲,知來越頭,手股扞佇椅撐,伸手共冊提過來。

「多謝。」

知來提著尪仔冊,也無越轉去冊桌,跤曲咧椅仔頂,隨共冊掀開,掀兩頁就微微仔笑,自出世干焦提過筆的指頭仔幼較若紙,毋過一个一个骨目嘛綴伊的年歲愈來愈粗,前兩冬猶閣略仔肨奶,這站面瘦落,真正是十七通歲的春風少年兄。

發現惜惜猶閣徛佇邊仔看,知來攑頭:「你嘛欲看呢?」

惜惜幌頭:「看無。」

「來。」知來共冊反一邊予惜惜看,「這个禿頭阿伯有看著無?伊就是台灣總督,邊仔這个台灣人是江定,就是進前才予掠著彼个噍吧年事件的頭人。」

惜惜一面聽一面頓頭,但是毋知影彼是啥物人,伊看著知來的目睭,綴伊的話聲金光爍爍。

「講起來嘛是真怪奇,這冊本來佇台灣印,舊年總督府講這違法,煞來徙去日本,印了閣坐三工船轉來台灣,若是講這冊無好,是按哪日本就會使印咧?」

知來的笑容干焦半邊,惜惜感覺伊毋是咧笑,但是毋知影原因。

這時,房門白布雄雄掀開。

「二兄,你今仔盍會無來?」來者是較知來差不多平歲的少年,雖然講矮小可仔,但是較有肉,一箍圓面誠古錐,伊踏入門才看著惜惜,「阿……阿惜嘛佇遮?」

「鑑青少爺。」惜惜頭犁犁,細聲仔叫。

這个林鑑青是知來大伯林智恆的第二後生,減知來一歲,人稱三少爺,蹛佇咧東護龍第二間,定定來揣知來。

「伊幫我提物件過來。」知來應話,「你咧?」

「毋是講好欲做夥去公學校陪知新練運動會的比賽?」鑑青大聲,聽起來誠委屈,「阮等足久呢。」

知來笑咧講:「遮大漢矣,閣愛人陪?」

「伊才讀公學校二年仔!」

「原來才公學校二年仔,我猶閣想講是十六歲矣。」

鑑青過一下才聽有知來咧共笑詼。

「毋管啦!你明仔載一定愛來。」鑑青喝了就走。

知來看三弟走去,越頭問惜惜:「我攏猶袂應,你講按呢敢有准算?」

惜惜攑頭看著知來的笑面,細聲應:「阿惜是夫人買轉來的人,知來少爺講的攏准算。」

知來的笑容無去。

「這馬的時代,人攏是自由的,哪有當買?」

惜惜無講話,知來嘆一聲。

「你先去無閒吧。」

「是。」惜惜應了,轉去灶跤。

猶未行到就聽著阿華姊仔的聲:「夫人是按哪會買彼个阿惜轉來?人槌槌閣袂笑。」

惜惜跤步停佇咧灶跤外口。

「夫人嘛是好心,怹阿爹曾二豹較早是踮關刀山幫林家剉樹仔的工人,啥知伊有一工會共怹牽手刣死,予警察大人掠去,賰阿惜一个,老爺毋焦幫怹爸母辦後事,閣收伊做查某仔。」

「盍會按呢?怹阿娘討契兄呢?」

「閣較害,聽講怹母仔是番婆鬼。」

「番婆鬼?敢是會偷嬰仔心肝彼个番婆鬼?」

「嘿啊,伊是關刀山遐守城分的番仔婆,嫁予二豹隔冬就生阿惜,了後落胎幾若遍攏無生,人講因為番婆鬼註定會孤貧夭,才袂生後生,嘛有人講是予伊家己食去。」

「做人的查某囝袂當揀老母,但是做翁會當揀某,明明知影守城分遐攏番婆鬼,盍會去娶彼个番仔婆?遮呢驚人。」

「著咩!老爺佮夫人欲收留阿惜彼當時,阮逐家驚較欲死,毋過六冬矣,無發生啥物代誌。」

「好佳哉。」

聽到遮,惜惜刁工出力踏兩步仔,然後行入去灶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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吭——

飯碗踮跤邊摔破,猶袂知驚就予一个白色的腰閘佇咧面頭前。

「你這馬是咧創啥?」

「拍某啊。」

「阮是你的人,予你拍是應該,但是袂當予你傷著囡仔。」

「我當時傷著惜惜?」

碰——

面前的大人應聲摔落,一時拳頭若西北雨,落甲伊目睭內做大水。

「你這个番仔婆就誠疼囝呢?一工到暗毋知影咧變啥物蠓,厝裡也無咧顧,番仔就是荏懶,算我目睭膏著蜊仔肉才娶你,你閣當做惜惜是你的!共你講,惜惜是綴我的姓,我愛欲……」

「閃開!」

查埔人的大手伸過來進前,就予撥開。

「你……」

菜刀捎起來,銀光逼來面頭前,白衫隨化做一葩青火……

惜惜褫金目睭,猶閣一片烏暗,今瞑也無看著阿娘的面,邊仔阿華姊仔睏甲鼾鼾叫。

惜惜偷偷仔爬起來洗面,攑頭天星佮守城分看著的仝款閃閃爍爍,惜惜面洗了,踮灶跤門跤口坐到天光。

天光開始閣是一工無閒,今仔日早頓收了,惜惜就出門去布店幫夫人提進前注文的西洋布。

頭家娘看著惜惜,一句話也無講,對櫃台下跤提一个包袱仔出來,擲予惜惜,惜惜細聲多謝,隨離開布店。

時間猶閣早,行到公學校邊仔,惜惜停落來,四界看一下,斡到後壁一欉榕仔邊,爬去入樹頂看學校內。

一个查埔囡仔坐佇咧運動埕邊仔,顛倒是大漢的兩个提竹仔咧相戰。

原來林家武官代出,雖然做官的族親踮割台以後攏搬去唐山,留踮台灣的查埔囝嘛是從細漢學武。

鑑青上聽話,徛馬勢的時陣無聽著師父一聲「好」毋敢起來,學拳學刀攏照起工咧操練;知來上無定著,逐擺凊采舞兩个就走去迌。

平常時的訓練戰一下就分明,竹仔舞佇咧鑑青手頭頂若劈刀斬風,敏如獐豹落樹,勢似烏熊出林,知來憑伊身懸加小可、竹仔長小可,但戰但退,無予鑑青倚身,毋過運動埕就按呢爾爾,閣賰兩三步就欲到牆仔邊。

惜惜看怹倚近,覕佇咧葉仔後,毋敢振動,啥知知來雄雄對頭殼頂挑一劍,樹尾搖一下這邊包袱仔落落地,彼邊樹子落大雨。

「著!」

趁鑑青閃樹子,知來的竹仔已經點著鑑青的嚨喉前。

「呼——」樹頂的惜惜吐出大氣,毋過伊猶袂赴歡喜,就發現拄才落落的包袱仔煞來予人抾著,偏偏閣毋是捌人,就是昨日予知來喝聲就走的查埔囡仔中的一个。

惜惜隨跳落去,查埔囡仔驚一下放手,予惜惜共包袱仔搶轉去。

「好大膽!」彼个查埔囡仔嚷出來了後,才看著是惜惜,「原來是番仔婆,盍毋轉去你的樹仔頂?」

惜惜欲走,但是領仔予搝牢咧。

「昨昏的代誌猶未佮你算數,這馬林二少爺無佇咧,看你欲按怎?」

話猶未講了,拳頭母就過來,惜惜共包袱仔抱予牢牢,跍佇咧土跤,隨在伊按怎拍,伊用舂的無夠,閣兼踢,踢著惜惜的喙䫌,血水甜味淹來到喙脣邊。

等伊舂甲滿意,歡喜離開,惜惜才爬起來,雖然包袱仔有淡薄仔腌臢,內底的布攏無代誌。

惜惜共面𫝻一下,緊來轉去,伊行來到公學校大門前,就看著兩个少年佮一个囡仔做夥行出來,惜惜猶未決定欲閃無,較懸彼个就越頭過來。

「阿惜?」

聽著知來咧叫,惜惜只好乖乖仔行過。

「遐呢拄好?」鑑青嘛影過來。

惜惜頭殼犁犁,但是感覺著知來猶閣咧共看。

「你的面是按怎會烏青?」

「跋倒。」惜惜隨應。

知來閣看兩下仔,然後越頭。

「看你物件攏提著矣,應該是欲轉去?做夥行吧。」

知來佮鑑青行佇咧頭前,惜惜行來知新邊仔,伸手共伊牽起來,四个人做夥轉去林家。

知新平常就無啥講話,路裡攏是知來佮鑑青的聲,知來講七句,鑑青才應有三句。

「公學校內底的比賽爾,遐認真是欲創啥?就算講得著冠軍,州內比賽嘛攏是會予日本人贏,咱舊年毋就是按呢?」

「毋過阿叔講,啥物代誌欲做就袂當凊采。」

「嘛是愛有機會的代誌才有算,裁判攏是日本人,是欲按怎比?當初怹戰贏大清,就一直看咱袂起,我就想無阿爹是按怎欲去看這款的運動會?」

「人佮邀請就罔看吧?聽講會放煙火呢。」

「上好是放袂出來啦!」講到遮,知來雄雄停落來。

惜惜看袂著伊的面,但是感覺伊有啥物拍算。

「鑑青,你敢知影公學校的倉庫有一面窗仔破去?」

「按怎?是你摃破的?」鑑青隨緊張起來。

「毋是啦!我是咧想講,煙火毋就是囥佇咧倉庫內底?」

「莫啦!阿爹會共我摃死,阿叔嘛是。」

「哪會有人知?」知來停一下,「敢講你會講出去?」

「我……啊喲,知新佮阿惜嘛咧聽呢。」

知來越頭,惜惜看著伊的笑容,隨共面藏佇咧鉸剪眉下跤。

「阿惜,你敢會講出去?」

「這……少爺你拄才有講啥?」

「齁!阿惜攏嘛聽你的話。」

知來干焦嘿嘿直笑,然後繼續挐鑑青,兩个人冤到林家大門口,忽然間做夥恬落來。

鑑青行東爿,知來佮知新行西爿,知新到灶跤就走入去,知來繼續行到伊的房間,惜惜綴佇咧後壁,看伊欲入去時,細聲佮叫。

「少爺。」

「按怎?」知來越頭。

「彼號……」惜惜毋敢看知來的目睭,「拄才講日本人看咱袂起,然後人攏看番仔……」

「啥物人閣叫你番仔?」

知來雄雄歹一句,惜惜驚甲攑頭,看伊面色足恐怖,緊應講:「無,無代誌。」

知來看惜惜烏青的喙䫌,吐一聲大氣。

「你是林家的人,袂當放予人欺負,若拍袂過就愛講,知莫?」

惜惜頓頭,隨細聲講:「我來提布去予夫人。」

猶袂等知來應話,惜惜就斡入去後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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聽講五月初五公學校會放煙火,這个消息傳出來,逐个查某仔攏咧查看彼工是舊曆的當時,相招欲去看。

當然無人招惜惜,毋過伊嘛是逐工算日子,到了初四彼下昏,共暗頓的碗盤洗了,平歲的幾个查某囡仔踮前埕開講,惜惜小倚過,怹就停落來,惜惜越頭欲轉去房裡,拄仔好鑑青行來門口。

鑑青看著厝內查某仔攏佇遮,煞問講:「恁敢有看著二兄出門?」

前埕的查某囡仔攏幌頭,一个較大漢的講:「暗頓時看二少爺食了就走,也無等老爺佮四少爺,若彼陣就出去,阮嘛毋知。」

「是喔。」鑑青看起來誠煩惱,越頭閣轉去厝內。

惜惜本來欲入去,這馬煞改做出門。

天頂已經烏暗,月娘若光若無,惜惜一个提燈也無,行慣勢的路嘛是真緊,經過人的芭蕉園,閣挽兩片葉仔落來,插佇咧衫仔襟內的橐袋仔。

但是行到公學校大門前,惜惜停落來。

四界無人,惜惜跍落來,輕輕仔「咪」一聲。

「咪——」一雙金目仁對烏暗中行出來,行來惜惜跤腿邊。

「乖。」惜惜正手挲烏貓的頭殼,挲挲咧就共目睭掩起來,倒手掩家己的目睭,踅踅唸講:「balan、balan,dauik、dauik,aitana、aitana——」

唸了兩支手仝時放開,烏暗隨光起來。

惜惜毋捌入去過公學校,一面斡,一面四界看,無外久就聽著有人咧喝:「掠賊仔喔!」

三、四个查埔人攑提燈走過,無看著惜惜徛佇烏暗中,惜惜綴佇怹後壁,看怹咧逐一个穿烏衫的少年人,走出學校,其中一个走甲誠緊,強欲掠著的時,少年摔落去溝仔內。

「好啊,看你閣欲走佗位?」

惜惜目睭瞌瞌,看著彼暝的血色,細漢時的惜惜予攬牢牢,跍佇咧屎礐邊仔,外口伊叫阿爹的彼个查埔人猶閣咧嚷:「看你閣欲走佗位?」」

「惜惜,阿娘對不起你,無法度閣共你保護矣。」

阿娘的白衫胸坎紅紅紅,共惜惜的面嘛染澹去,伊放開惜惜,共惜惜捒入去屎礐,惜惜驚甲哀哀哭,但是伸出來的手予阿娘撥轉去,頭頂的板仔隨崁起來。

「兩刻就好,乖乖覕咧,會記得從到今仔共你教的,踮遮咒誓,現此時開始永遠會孤、貧、夭,用這世人的親緣、富貴、囝兒,換來pakuyu的本事,自今瞑開始成為daxe。」

惜惜已經哭甲無聲,落尾聽著阿娘講:「阿娘欲來去矣,煞來就靠你家己。」

彼暝了後,惜惜毋捌變做daxe。

惜惜擘金目睭,兩个查埔覆佇咧溝仔邊,親像彼暝欲共惜惜搝起來的阿爹,但是遮已經無阿娘矣。

惜惜共芭蕉葉仔夾佇兩爿胳下空。

「mahabaha、mahabaha……」

芭蕉葉踮伊的身軀頂若鴒鷥展翼,予這个查某囡仔毋但飛起來,閣衝來到溝仔內,踮逐家面頭前共內底的少年搝起來。

「搝予絚。」

聽著惜惜的話,少年隨出力共伊的腰攬牢牢,一面攑頭,毋過也是無法度看著伊的面。

「多謝,請問你是?」

惜惜無講話,既然決定欲出手,早慢愛予伊知,但是惜惜希望愈慢愈好,聽伊無講話,少年嘛恬落來。

風吹過面,微微仔寒,干焦予攬牢的所在燒熱甲,濫起來拄仔好。

惜惜的貓目共下跤規个庄頭看甲清清楚楚,知新上課的公學校、做醮搬戲的廟埕、幫夫人買物件的街仔市,然後是一片青綠,圳溝若烏蛇趖過田園,彎入一條水龍,流往天地之間一線烏水溝,雖然強欲看無,惜惜相信彼就是伊頭一擺看著的海。

惜惜想欲閣飛落去,毋過已經有夠遠矣,驚到時欲行轉去行傷久,伊揣一个四界無人的園仔,共少年囥落來。

烏衫少年攑頭,看著惜惜的面,細聲仔講:「是你。」

「二少爺……」惜惜目睭內酸酸,莫怪知來無意外,庄內除了這个番仔婆,猶閣有啥人咧?

「你的目睭是按怎?」

惜惜越頭,無欲予知來看著金色的目仁,幼聲講:「彼毋是我的,等咧就共還轉去。」

「我攏毋知影你遮呢厲害,按呢啥人敢共你欺負?」

惜惜共喙抿絚絚,半晡才講:「就是按呢人才會……」

知來的笑容蔫去,然後伊講:「做番婆鬼有番婆鬼的路用,驚家己毋捌的代誌,煞顛倒共笑做前,就是豎仔。」

惜惜想著彼日無講出喙的問題,但是目睭對著知來,話煞講袂落,伊無想著講知來完全毋驚番婆鬼,按呢伊顛倒驚知來的回答會予伊這馬擾亂的心沉落去。

「按怎?」知來看惜惜毋講話,閣問:「我講的有理吧?是你家己講,我講的攏准算喔。」

聽著這句,惜惜微微仔笑起來。

「好啦,咱緊來轉去,今仔有夠見笑,猶未行入去倉庫就予人發現,好佳哉有你。」

惜惜聽甲一箍面燒燙燙,毋敢攑頭,目睭看著知來欲徛起來的跤跛一下。

「少爺!」惜惜緊伸手共扞,「請你小坐咧。」

「無要緊,拄才跋落溝仔摖著爾。」知來搖手,但是惜惜看著伊規个跤腿烏青兼流血。

「少爺,予我幫你糊藥仔吧。」

惜惜用貓的目睭四界看一下,隨挽著青葉仔,踮喙裡哺哺咧,一面唸阿娘教的字句,了後呸佇咧手裡。

「會豉喔。」惜惜講了隨糊落去,知來規个面勼起來,閣毋敢喝聲,等惜惜糊了才「呼——」一聲。

「多謝。」知來徛起來,發現行路袂痛矣,血嘛無閣流,「你這啥物遮厲害?」

惜惜踮後壁偷偷仔笑。

「若是做番婆鬼就予你知影。」

知來轉去林厝,惜惜先去還目睭,伊共烏貓說多謝,閣答應明仔載一定提魚仔來予伊。

轉去到林家的時,看著前埕光光,感覺有啥物代誌發生,惜惜趕緊入去。

門口徛足濟人,惜惜對兩三个長工的肩胛頭看著知來跪佇老爺面頭前,老爺手頭提一支長尺,鑑青徛遠遠咧看。

「鑑青攏共我講矣,你猶閣有啥物話莫?」

「無,伊講的是事實。」

老爺勒目眉,閣問:「聽講你跋落溝仔了後,隨無去,猶閣有人講啥物看著你飛起來,敢是啥人咧共你鬥相共?」

惜惜驚一下,但是看著知來隨搖頭。

「我干焦共三弟講過,伊無愛幫忙,我就家己去矣,無看著啥物咧飛。」

老爺直直共知來看,知來嘛直直共看轉去。

落尾是老爺先開喙:「你家己閣講一擺,暗時仔摸入去公學校內,到底是想欲創啥?」

「我欲共明仔暗用的煙火全淋予澹。」

「是按怎欲按呢?」

知來大聲共應:「講啥物運動會,落尾嘛無正經咧比賽,干焦想欲宣傳日本人有偌厲害,上好莫辦。」

「人臭彈一下你就袂爽,怹咧欺負做穡人、販仔的時,你人佇佗位?敢是徛踮怹面頭前阻擋?」

知來無講話。

「你有才調就保護全台灣的漢人莫予日本人欺負,無你就恬恬,毋管是學武犯禁抑是學文亂法,做會到攏隨在你。」

知來猶閣無應,邊仔人嘛攏無聲,老爺吐一聲大氣。

「覆咧,褪褲。」

惜惜目睭瞌瞌,雙手共耳仔崁起來,毋過長尺摃佇皮肉,嘛哀佇咧心肝,煞尾伊越頭行出去。

前埕暗落去,惜惜閣行入時,已經無人佇埕裡,惜惜徛佇門口想一下,閣行出去,斡對西爿過,西護龍上後壁彼間猶閣光光,惜惜踮窗仔外「咪」一聲。

無反應。

「咪——」

到第三聲,窗仔雄雄掀開,知來探頭出來。

「你盍會佇外口?」伊看著是惜惜,細聲共問,「遐晏矣,毋緊入來?」

惜惜無隨應,過一陣才攑頭,踮知來的耳孔邊輕聲講:「多謝。」

「啊?」知來規个戇神。

「少爺你……無共我講出去。」

「喔,這是當然。」知來笑一下,「而且按呢我就有你這个靠山矣。」

「哎?」

「講正經的,你感覺阮阿爹講的敢有理?」知來無等惜惜講話,就家己應,「我知影家己無路用,但是會當做的代誌嘛是愛做啊!親像阿爹遐呢有錢,彼敢有做啥?就是彼攏聽日本人的話,我才……」

知來停落來,伊看著惜惜直幌頭。

「按怎?我……講的毋著呢?」

惜惜欶大氣,然後講:「你有徛佇阮的面頭前,阻擋共阮欺負的人,你……毋是無路用。」

知來無隨應,惜惜嘛毋敢共看,伊足想欲來走,毋過做人的查某仔袂當按呢。

「我就講咩。」知來雄雄講話,「啥物代誌若應當做的就愛隨做,欲等甲啥物人有才調來共日本人趕予走,這馬咧艱苦的遮人就放隨在伊呢?」

惜惜毋知影知來講的敢有理,也毋知影若無日本人,做番婆鬼敢就毋會較快活,但是伊看著知來的目睭,就干焦希望伊一切的眠夢攏會實現。

這是一个註定一世人孤、貧、夭的少女,唯一的願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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頭擺pho͘文那hiah厲害!

此咁汝加忌寫个?

Sī ŏ! I sī chok-chiá. Kám ài ka chi̍t ê 原創 phiau-á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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多謝!

我寫中文小說寫誠久矣,全台文是第一擺,雖然語言無仝,小說个功夫是仝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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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正七年,青實已落。

烏帽頂的金星行過街市,路邊販仔攏毋敢攑頭,干焦看著腰邊長劍幌來幌去。

「大人來矣。」路裡的人細聲仔講。

路頭行過來的少年,身軀是日本高校的制服,喙內講的顛倒是台灣話:「誠衰,盍會閣拄著四跤仔?」

伊毋但無偷偷仔講,閣兼反白目,予巡查看著,聽無蓋有嘛知影是咧共罵,隨共喝一聲停,但是少年無欲共插,做伊繼續行,然後領仔就予搝過。

邊仔的人早就閃無去,少年人無蓋粗勇,閣偝一个包袱仔,予搝甲徛袂在。

巡查用日語罵,少年頭越過當做聽無,巡查愈來愈氣,欲共搝去派出所的時,雄雄哀一聲。

「痛み!(足痛)」

原來一隻鳥鼠仔色的大貓咧咬伊的跤腿,巡查幌跤也幌袂去,煞提佩劍來摃貓,猶袂摃著就予貓走去,巡查喙內罵一聲,攑頭發現拄才彼个少年人嘛走無去矣。

少年走對城外,無偌久彼隻大貓嘛走過伊的跤邊,鑽入去路邊的番麥園,少年跤步放慢,看四界無人,伸手共番麥叢掰予開,嘛鑽入去。

這站的番麥生甲比人懸,目睭所看著的干焦青綠色,雄雄看著一个烏影徛佇咧青綠之中,正是一个十七通歲的躼跤姑娘。

「阿惜。」

聽著家己的名,惜惜隨越頭過來,幼聲仔應:「二少爺。」

知來大步行來惜惜身軀邊,伊去讀高校這幾冬,無啥大漢,顛倒惜惜生甲愈來愈懸,逐擺轉來攏無啥相仝款,這馬看起來兩人差無兩吋。

雖然人大漢,惜惜頭頂嘛是若囡仔的鉸剪眉佮頭鬃尾,這幾冬來攏無變。

知來攑頭看著天清無雲,煞講:「天氣遮呢好,應該來廟埕踅踅咧。」

「夫人從透早就咧等你轉來呢。」

「哼,就毋是去留學,逐禮拜攏咧轉來。」知來共肩胛頭偝的包袱仔塞予惜惜,「無你幫我提物件,綴我行。」

也毋管惜惜敢有提予好,知來就做伊行,惜惜緊共包袱仔咧,綴佇知來後壁,聽著跤步聲,知來微微仔展笑。

「欸,你會變貓,敢會變別項?」

惜惜喙翹起來,久久無講話。

「按怎?散毛仔的代誌,袂當講?」

「毋是啦。」惜惜緊搖頭,「少爺攏知矣,無啥袂講得,毋過……足歹看。」

「就是歹看才會驚人啊。」

「嗚。」惜惜規个面紅記記,過一下仔才細聲講,「猶閣會當變做豬啦。」

「哈,豬來狗走,嘛是袂䆀。」知來笑笑咧,閣問,「欲做番婆鬼,敢是愛拜佗一个神明?親像童乩拜三太子就有神力。」

惜惜從來毋捌共人講過遮代誌,毋知影知來是按怎雄雄問起,但伊嘛乖乖仔應:「無呢,無聽阮阿娘講過,我嘛是綴夫人拜媽祖、拜七娘媽。」

「按呢喔。」知來家己踅踅唸,「敢講毋是巫,是魔?」

惜惜聽無伊咧講啥,少爺是讀冊人,佮伊這毋捌字的查某無仝,會當行佇知來後壁,惜惜就足歡喜矣。

「這欲學嘛無簡單吧?」

「這……」惜惜想著彼暝阿娘叫伊咒誓的話,「若有決心,就無蓋難吧。」

兩人來到街仔市,知來無閣問番婆鬼的代誌,買寡糖仔佮惜惜相合食,惜惜留一半欲提轉去予知新,然後兩人到廟埕聽唸歌,今仔唸的是新歌,講的是義賊廖添丁入去總督府共官印偷走,知來聽甲歡喜,閣買一本歌仔冊。

轉來到厝裡已經過晝,知來予林夫人唸規半晡,惜惜嘛頭殼犁犁徛邊仔,佳哉欲唸到惜惜的時,知來隨應喙講是伊硬搝惜惜來行,才無予夫人罵。

知來予罵了,惜惜共灶跤賰的飯佮菜燙燙咧予伊食,飯菜碗箸祀佇咧知來面前,惜惜就欲來去,但是予知來喝一聲。

「阿惜,你盍毋食飯?」

「少爺先食。」

「來。」知來共邊仔的椅仔拖出來,「這馬嘛無別人,你去添一碗飯做伙來食,遮呢晏矣是欲枵甲當時?」

惜惜無講話,也無振動。

「緊咧啦,當做是陪我食,好無?」

知來按呢講,惜惜才去添一碗飯過來,踮伊的邊仔坐落,毋過猶閣不時看外口敢有人行過。

知來無咧共插,做伊食飯,一面食一面講話:「進前攏毋捌共你問過,恁四番庄的人,敢是攏散毛仔?」

惜惜心內驚一下,四番庄是牛眠山、守城分、大湳、蜈蚣崙這四个庄頭,因為攏徛番人,才號做四番庄,雖然林家踮守城分咧剉樹仔,做少爺的知來從來毋捌去過。

但是惜惜家己蹛佇守城分的時嘛猶閣細漢,來到林家了後,逐家攏驚番婆鬼驚甲欲死,更無人共問過這款代誌,毋是踮伊後壁偷偷仔講,就是欲共伊笑,所以伊家己嘛無啥愛講。

「細漢的時陣嘛無綴阿娘轉去後頭厝,少爺問這我嘛毋知。」

知來攑頭看惜惜:「初二嘛無轉去?」

「阮番仔婆無咧過年啦。」惜惜隨共應。

知來無聽過惜惜按呢大聲講話,頷頸勼一下。

「是啦,恁阿娘嘛有怹的年節。」

惜惜看伊無啥振動的碗內,無看著知來的反應。

「少爺,阮阿娘過往遐久矣,莫閣講伊,好無?」

「過往閣較久嘛是阿娘啊。」

知來講落去,惜惜的目屎就欲流出來。

「雖然我是番仔婆,從細漢攏穿福佬衫、講福佬話,少爺你問這我真正毋知。」

「阿惜。」知來踮惜惜面前的桌仔輕輕仔觸兩下,「你毋是番……」

伊看惜惜攑頭,禁袂牢的目屎流落來,煞講袂落去。

惜惜緊共目屎𫝻𫝻咧,毋過目睭猶閣紅紅。

「人攏看番仔袂起,我嘛是知知,少爺無共我嫌,我就足歡喜矣。」

知來干焦直直共惜惜看,惜惜面越過,共碗箸提起來,行入去灶跤。

「阿惜。」也毋知影敢有聽著,知來嘛是大聲講出來,「你比我較厲害,我哪有可能看番仔袂起?」

惜惜跍佇咧灶邊仔,鼻仔抽兩下,目屎閣流落碗內,伊無哭出聲,過兩下仔,開始扒飯,扒兩喙,目屎閣繼續流。

這馬林家除了阿敏嫂,其他的查某年歲攏比惜惜細漢,逐家驚伊驚甲欲死,就算講看著嘛毋敢共罵,若是有人去佮夫人投,知來嘛會幫伊講話……至少進前攏會。

但是惜惜無想欲予人看著,緊共飯食了,假無意咧摒掃灶跤,過一段時間才出去,桌仔頂干焦賰空碗盤,無看咧少爺。

彼日了後,惜惜無閣看著知來。拜六暗智恆老爺遐有人客,共怹爸仔囝叫過去食飯,隔工惜惜猶閣咧無閒洗衫的時,知來就轉去學校。

然後下禮拜,知來無轉來,也無聽夫人咧唸,予惜惜踮路裡白白等足久,轉去閣予阿敏嫂罵。

閣過一禮拜就欲過年矣,厝內逐家攏開始無閒,今年夫人買足濟布欲做新衫,惜惜平常時無咧鬥做衫,這回嘛來幫忙,攏無機會出門。

十二月二八,學校照常上課,厝裡透早就開始無閒拜拜,灶跤規工攏咧炊粿,惜惜跍甲跤攏麻矣,看著夫人行入來巡,緊骨力擛風。

「誠濟矣,等咧炊好先提寡去拜地基主。」

「是。」惜惜隨應,夫人看著是伊,本來欲行閣停落來。

「阿惜仔,你過年了後幾歲矣?」

惜惜攑頭,戇戇共應:「這馬十六,過年就十七矣。」

夫人頕頭:「確實大漢矣,若毋是知來講著,我閣當做你猶閣是囡仔。按呢吧,你也無爸母,婚事就予老爺幫你做主。」

惜惜雄雄反應袂過,呆呆仔看夫人。

夫人笑一下:「你上無嘛毋假無意歹勢一下,按怎嘛好,你家己若有佮意的,就予阿敏嫂知影,你嘛綴阮遮久,嫁粧毋共你虧待。」

惜惜看夫人離開灶跤,險咧袂記得家己咧炊粿,緊閣擲兩塊柴入去,灶內火愈燒愈紅。

——現此時開始這世人註定會孤、貧、夭……

「孤,是孤單的孤。」惜惜對家己輕聲仔講,但是女大當嫁,伊袂當一世人踮林家。

毋過夫人是按怎會講「哪毋是知來講著」,哪毋是二少爺共夫人講啥,惜惜佇林家的日子就會當拖閣較久?

雖然學校無放假,二九暝彼下昏,知來佮鑑青嘛是做伙轉來,怹規家伙仔圍爐,惜惜捀菜捀幾若遍過去,伊看著知來佮鑑青答喙鼓,看著夫人共知新夾菜,一面罵細漢的知恩,兩位老爺咧開講,老夫人一直對大新婦踅踅唸,大少爺佮怹牽手細聲講話,兩位小姐恬恬食飯,細姨徛邊仔咧服侍,無人共惜惜影一下。

惜惜轉去灶跤,厝內長工佮查某嘛咧圍爐,惜惜家己斟一碗,想欲坐踮門跤口,行到門邊就寒起來,閣行轉來,跍踮灶邊。

彼日嘛是跍佇遮,這馬想起來若像足久矣,明仔載閣是新的一年,惜惜嘛欲十七歲矣,想著昨昏夫人的話,毋捌代誌予少爺受氣的番仔婆,無共趕出去閣予伊嫁粧,應該歡喜才著,但是燒湯啉甲惜惜鼻水流袂煞。

彼暝,無爸無母的惜惜早早就去睏。

正月初一,厝內查某攏放假,逐家相招欲去看新娘,惜惜留佇厝裡,就加減摒掃一下。

下昏時,逐家歡歡喜喜轉來,攏咧講佗一个新娘上媠,佗一軀新衫上好看,啥人請的糖仔較好食。

暗時欲睏猶講袂煞,惜惜共頭殼掩佇棉襀被內底,嘛是聽著遐查某囡仔咧講。

「阿珠講暗時踮新房做的代誌,恁想敢是真的?」

「彼是咧騙囡仔的話吧?哪有可能共啥物囥腹肚內。」

「蜜仔講予翁抱咧睏就過矣。」

「伊凊采講你也信。」

「毋管做啥物代誌,哪嫁著蜜仔彼號翁䆀糊糊,我攏無愛。」

「按呢上元你就愛去偷挽蔥。」

惜惜踮夢中聽著跤步聲,然後予人攬牢,彼雙手足有力,惜惜感覺淡薄仔疼,而且規身軀燒起來,伊攑頭,但是面予頭巾崁咧,看袂著彼个人。

上元彼日暗頓食了,智恆老爺鑑青佮知來出去,惜惜看著怹出門,就行入去屎礐,然後一隻鳥鼠色的大貓走出來。

上元暝的街路頂予鼓仔燈照甲朱朱紅,路裡攏是囡仔的笑聲,嘛有誠濟夫人小姐趁這工穿正月的新衫出來踅街。

貓仔佇人群跤邊咧走誠緊,無偌久就逐著林家爸囝三人,看怹無去廟埕迎鼓仔燈,愈行路裡愈無人,最後來到一間樓仔厝。

貓仔欲反入去牆內真簡單,伊來到大廳外的時,聽著內底無熟似的查埔人講:「雖然怹去日本重點毋是欲讀大學,嘛是愛揣一間學校當做欲讀書,林老爺欲共怹安排學啥?」

「我想,讀醫學袂䆀,到時軍中嘛誠有路用。」這是林智恆的聲。

「阿伯,我想欲讀法律。」

聽著林知來的聲,貓仔閣倚較近。

「法律?彼有啥物路用?」

「欲讀醫學台灣就有當讀矣,攏走去到日本,我想欲讀法律。」

「你佮恁阿爹參詳一下,送恁去日本是為著唐山遐需要魔御,莫當做去迌。」

「讀啥攏無蓋要緊。」彼个無熟似的查埔人講,「東京的學校誠濟,我會當共怹安排較近的,鑑青啊,你呢?」

過一站仔才聽著鑑青的聲:「我攏會使。」

「鑑青猶閣愛讀一冬高校,這嘛愛請你安排,知來的部分我轉去佮仁恆閣講一下,伊決定欲按怎才閣予你知。」

「好啊,毋過新曆的四月就欲開學,上慢正月底就愛決定。」

「無問題。」

落來就是參詳錢的代誌,兩个大人講規半晡,貓仔踮門外睏去閣醒過來,猶袂聽怹講了,貓仔就走去。

走來到林家附近佃戶的菜園仔邊,若像有寡窸窸欶欶的烏影,貓仔才倚近,雄雄趒起來。

「啊啊啊!」

「緊旋!」

塗跤幾支蔥仔落落,兩个查某囡仔走無去,貓仔踮園仔邊停落來,共蔥仔鼻鼻咧,行出去兩步,閣行轉來,咬一支蔥仔落來。

「欸?遐敢是有貓咧食菜?」

聽著人聲,換做這隻貓隨旋去。

林家爸仔囝三人行過園仔邊,智恆老爺影一下。

「哪有啥物貓?」

攑提燈的鑑青四界看看。

「拄才分明佇遮,恁看,塗跤猶閣有菜。」

「彼是蔥。」知來踮後壁講。

「這間敢毋是阿塗怹兜?應該是你看毋著,若真正有會食菜的貓,就愛共掠起來。」

「一定是鑑青看毋著啦。」本來佇上後壁的知來行超過鑑青佮阿伯。

「緊來轉去吧。」智恆老爺嘛講,鑑青就乖乖仔行。

轉去了後,知來去後壁屎礐,看著惜惜行出來,惜惜看著有人來,緊共手藏佇咧身軀後壁,知來笑一下,出聲共叫:「阿惜,你拄才有出去乎?」

「啊。」惜惜驚一下徛踮彼袂講話。

「做歹代誌乎?」知來笑咧倚近。

「歹勢!」惜惜緊張甲隨向腰,「我是想講……是拄仔好看著爾爾,但是聽著欲去日本……」

「欸?」知來誠意外,惜惜嘛看會出來,所以無閣講話。

「我是講你手裡的物件。」知來細聲講。

惜惜共藏佇身軀後壁的蔥仔拗予碎糊糊。

「留學的代誌敢是聽阿娘講的?你免煩惱,阿娘答應欲幫你好好仔安排親事,按呢就算講我無佇咧,嘛袂有人共你欺負。」

惜惜聽甲頭犁犁,久久仔才應:「少爺,你若去日本,啥物人做你的靠山?」

講著這,知來展笑,足神祕的款:「你敢知影我是按怎欲去?」

惜惜幌頭。

「等咧去芭蕉園,有一項物件予你看。」

知來按呢講,惜惜就知影是頭一回變做番婆鬼的時,共知來過去的彼咧園仔,了後惜惜幾若擺用法術共幫忙嘛攏去遐,毋過刁工走去遐講話是頭一擺。

惜惜先轉去房間,看裡面攏無人,就偷偷仔對邊門走出去。

時間晏矣,路裡的鼓仔燈攏已經收收起來,賰月娘佇烏暗的天頂,照甲規路光光,雖然惜惜已經共貓目還轉去,也毋免閣攑提燈。

路裡無啥人,惜惜行一段路出去,看袂著林家的時,就隨共手內扷糊糊的蔥仔擲佇咧塗跤。

來到園仔邊,暗風微微吹過蕉葉,引起惜惜第一回飛起來的記憶,彼暝的對天頂看落來的田園嘛是遐呢青,予伊的暗暝有血紅以外的色緻。

若二少爺去日本,惜惜嘛嫁翁了後,敢閣會當看著山坪至海岸的風景?

惜惜猶閣咧烏白想,雄雄予後壁的聲驚一下。

「阿惜,你咧看啥?」

惜惜緊越頭,看著知來提一支彎彎的鐵管過來,知來見惜惜咧看,笑一下了後講:「這毋是一般的銃喔,你看。」

原來這就是銃,惜惜看知來正手撨一下,短銃踮伊手頭「吭吭」兩聲,然後伊共銃攑起來對路邊「碰」一下,但是塗跤無加一个窟仔,顛倒是浮一粒若飯丸的土角。

「這是欲予阮試看覓爾,看起來無蓋厲害。」知來看惜惜無啥反應,紲講,「聽講真正的魔御欲飛天遁地攏會當,無輸散毛仔乎?」

惜惜猶閣咧看彼土角,干焦應:「是呢。」

知來繼續講:「這是西洋人的術法,唐山遐的阿伯講,這馬中國內戰,逐家相爭揣洋人鬥相共,怹嘛想欲栽培家己的人,這就是按怎我佮鑑青欲去日本。」

惜惜聽著這句才攑頭看知來:「二少爺佮三少爺,以後欲去唐山?」

知來的笑容蔫去:「阿爹佮阿伯目前是按呢安排,毋過我家己有其他想欲去日本看覓的原因。」

惜惜想著知來講欲讀法律,彼是台灣無當讀的。

「我咧想,是按怎人攏愛互相看袂起?」雖然惜惜無應,知來做伊講,「百偌冬前的法國人就講,人生落來就應該自由,有仝款的權利,逐家愛互相照顧,但是到這馬,日本人、福佬人、客人、番人……莫講互相照顧,仝款的權利嘛無,這種烏白來的法律是按怎定的?欲按怎改?我真正想欲知影。」

「少爺……」惜惜的聲焦焦,閣淡薄仔掣,「你無咧受氣乎?」

「唅?」知來規个戇面,「我會當去日本,足歡喜啊?」

惜惜搖頭,微微仔笑:「無代誌。」

「著啦,阿惜。」知來若像閣雄雄想著啥,「聽講『魔』就是世間萬物天生之氣,『御』就是共這氣化做家己用,你會當變貓變豬,閣會飛天、治療,敢是嘛用著『魔』?而且散毛仔——煞魔仔,敢有可能就是彼字『魔』?」

若講著字,惜惜嘛聽無,干焦幌頭。

「若是按呢,你毋就算講是我的師姊?」知來笑甲誠心適。

「無仝啦。」惜惜細聲應。

彼暝了後,知來繼續無閒,惜惜嘛無閣逐禮拜等伊轉來。

正月過了無偌久,阿敏嫂趁出門買物件的時,共惜惜搝到車頭,偷偷仔講:「你敢有看著彼號阿賢?」

惜惜綴伊的目睭看過,干焦看就一群拖力阿卡的查埔人褪剝裼咧開講,嘛毋知影佗一个是阿賢。

「有看咧無?較大箍的彼个。伊人誠骨力閣古意,怹某轉去欲兩冬矣,猶未閣娶,若綴伊一定袂枵著。」

惜惜看起來逐家攏平平大箍,干焦搖頭。

「你無佮意?」阿敏嫂隨大聲,「阮是有幫你揀過呢,無你敢欲愛跛跤仔阿明?抑是茂仔?茂仔傷愛跋筊,我是苦勸你毋通。」

「無啦,我猶閣無咧想嫁翁的代誌。」

阿敏嫂一箍面漚滯滯:「你是咧假細膩?這馬老爺好心欲幫你做主,若有嫁粧,番仔婆嘛有人愛,就莫等甲無人欲持才喝欲嫁。」

惜惜毋講話,阿敏嫂共伊一路唸到厝。

彼工了後,阿敏嫂時不時佮惜惜提起佗一个查埔人猶未娶,惜惜無一擺共應。

惜惜毋知影知來少爺留學的代誌敢辦好矣?毋過夫人欲予伊紮過的新衫佮生活需要的物件已經幾偌箱攢好。

出發的日子若來若近,雖然學校已經停矣,知來佮鑑青嘛是逐工出外,有同學相招,嘛有予四界親情請。

蹛厝裡的最後一暝,一家伙仔做伙食飯飽,兩兄弟共老夫人叩頭了,就予兩位夫人早早趕去歇睏。

惜惜共飯廳抨掃清氣,來到灶跤已經無人佇遐,伊踮烏暗中行過二門,西護龍第一間猶閣光咧,四界無人,惜惜直接推門。

「啥……欸?」桌仔前的知來越頭看著惜惜,完全無想著的款。

惜惜共門關予密,然後行來知來面頭前,噗一下就跪落去。

「你這是咧創啥?」知來緊徛起來,伸手欲共惜惜扞起來,但是惜惜硬覆落去。

「二少爺,若是阿惜欲綴你,少爺敢欲持?」

知來定定共看,惜惜頭殼叩塗跤,長長的頭鬃尾垂落頷頸邊,身軀穿的是正月的新衫,一色青綠,按呢看才發覺,伊若竹篙的身形,嘛是有女性的妖嬌。

「阿惜,你這是嘛欲去日本的意思?」

「去日本嘛會當。」惜惜攑頭,烏金的目睭直直共知來看,「就算講少爺毋免靠山,阮嘛會當服侍少爺……這馬就會當。」

「欸……」知來越頭四界看,房間內當然是無捌人,「等咧,你講的服侍……阿娘毋是講欲幫你揣翁婿?你敢無愛?」

惜惜隨搖頭。

「你若無愛嫁,嘛會當嫁粧予你,看你欲去學洋裁抑是啥,這馬的女性嘛是會當家己生活。」知來講了停一下,然後向塗跤細聲講,「我是袂共查某留佇身軀邊,耽誤人一世人。」

惜惜無應,干焦直直看知來。

「好啦,你緊去睏,我明仔載會共阿娘講你無愛嫁翁,予你自由。」

知來講了,閣等一段時間,惜惜才向頭。

「多謝二少爺。」惜惜講了,隨徛起來,欲離開知來的房間。

「阿惜。」伊開門進前雄雄閣聽知來咧叫,「阮漢人看袂起番人,這一時無法度改變,我本來想講若有翁婿佇你的身邊,拄著啥物代誌會當佮你互相照顧,莫予人欺負,你若無愛,去其他的城市、食其他的頭路生活,逐家看著的就是彼个頂真閣骨力的曾惜惜,毋是啥物人的查某囡。」

惜惜徛佇門前,也無越頭,干焦細聲應:「多謝。」

「若有一工,咱逐家攏會當……」知來講一半,雄雄停落來,「毋是,應該按呢講,我就是欲予逐家仝款自由的彼日出現。」

惜惜共知來影一下,啥物嘛無應就離開。

熱人時的下晡六點,日頭猶閣光光,但是無遐燒熱,幾个仔查某人對薰草工場行出來,有的才二十通歲,有的看起來欲倚四十,逐家歡喜開講。

上尾後的惜惜無講話,毋過嘛喙脣含笑,今仔是領薪水的日子。

兩三个平歲的姑娘欲趁暗時進前去街路踅踅,惜惜家己一个先去米店,看著邊仔咧賣魚乾,伊徛佇店頭前規半晡,了後買一尾上細條的魚乾。

日頭猶未落山,惜惜行來到大稻埕碼頭邊,霞光共淡水河照甲朱紅,暗風共青絲吹落伊的頭鬃尾,惜惜踮駁岸邊坐落,看水波金閃爍爍,雖然看袂著大海,記憶中的波浪嘛是踮心肝頭起起落落。

「咪——」

惜惜緊共貯魚乾的袋仔攑懸,一隻柑仔色的大貓硬鑽過來,惜惜徛起來,伸跤共踢。

「閃啦!」

貓仔哀一聲,隨旋無去,惜惜既然徛起來矣,嘛共米袋捾起來,越頭轉去。

米袋誠重,惜惜慢慢仔行,一隻船拄仔好入港,規大陣工人過來搬貨,雖然惜惜儘量閃較遠,嘛是有兩三个工人共伊影過來,惜惜偷偷仔影共轉去,但是連面也看袂清,就閣緊越頭。

踅入去巷仔內,惜惜一步一步,一面想盈暗欲食啥,一面轉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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